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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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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 章

舒從月知道游望是中秋節的生日。

農歷八月十五,望月中秋,所以父母給他取名為“望”。

盼望、期望誕生在望月時分的游望。

當他這麽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的時候,笑得燦爛爽朗。

舒從月很喜歡,甚至想將那份笑容畫下來,永久收藏。

不過,他沒這麽幹。

如果他的畫布上,出現了游望,一定會給游望帶來困擾的。

中秋節只放一天半的假。

上午的時候,游望就在傳小紙團,似乎在約他的朋友們。

舒從月接到了那團紙,稍稍展開,就能見到游望隨性的字跡:

“請把這個傳給周小冬、錢多多、金新耀,謝謝謝謝!”

下面寫著:“明天我生日啊,要跟親戚吃飯,今天就給我過生日!你們出蛋糕,我管飯!”

周:OK行。

錢:朕已閱。

舒從月看完又揉成一團,幫他丟給了斜後桌的金新耀。

放學了,游望和他的朋友們有說有笑的走了。

舒從月看著他們的背影,忽然很想祝游望生日快樂。

整個下午,他坐在畫布前,一筆都沒落下。

游望喜歡什麽呢?

他們也不算特別熟,突然送禮物是不是不太好?

可是不送禮物,只說生日快樂,太奇怪了吧,還不如直接寫紙團上,順便祝福算了。

要是有游望的手機號、微信就好了,直接發條消息,也比知道了卻不祝福來得好啊。

舒從月思來想去,敲定了禮物,都沒想過——

他其實沒必要跟游望說生日快樂的。

畢竟,他們是真的不熟。

舒從月絲毫沒有想到這點。

他捧著甜香的桂花樹枝,站在游望的小區門口,等游望回來。

桂花是從家裏花園裏摘的,隨便用膠帶捆成了一束,插進了新的洗筆桶裏。

他也不知道游望喜不喜歡。

就算不喜歡,這樣的花不貴重,隨便扔在家裏哪個角落,也不會礙事。

夜色漸晚。

整個居民小區都亮起了燈,唯獨游望家靠近小區這邊的樓棟,黑漆漆的一片,他仰頭就能看見游望臥室的窗戶。

游望在作文《我的家》裏寫過,他的住址、他的樓棟、他的臥室。

為了水字數無所不用其極,連老師都點評到“這個不能寫這麽詳細,放高考場上都算作弊了”。

但是舒從月記得清清楚楚,稍微點開地圖,就能分得清游望臥室的位置。

這個中秋,一點也沒有秋高氣爽的涼快,乍熱得很。

舒從月看了看時間,才八點多。

他跟他的朋友肯定要玩到十點十一點才會回來……

舒從月有些口渴了,進了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瓶冰水。

“這什麽花?好香啊。”老板問道。

“桂花。”舒從月笑著回答,“送同學的。”

老板喜歡逗小年輕,問道:“送同學桂花有什麽含義嗎?”

“嗯……”舒從月被問得楞住,他本來想的是,桂花是游望的生日花,但這樣說出口,好像更奇怪了。

於是,他想了想道:“要高考了,祝他蟾宮折桂、金榜題名。”

“好,這個好!”

老板聽得喜氣洋洋的,舒從月也高興了起來。

對,待會見到游望就這麽說。

蟾宮折桂、金榜題名,快高考了,他應該不會拒絕這樣的祝福……

舒從月走出便利店,再一擡頭,發現游望的臥室亮起了燈。

嗯?

他心頭一跳。

難道剛才他買冰水的時候,和回家的游望錯過了?

舒從月有點慌,和游望擦肩而過不在他的計劃之中,總不能白白在小區外等了這麽久,連一束桂花都要原封不動的帶回去吧?

他看了看臥室的燈,又看了看時間。

八點十八分而已,他就算帶著桂花上門拜訪,應該也不算太晚。

舒從月下意識就往小區裏走。

不過幾步路,他就想好了。

萬一是叔叔阿姨去臥室,幫游望找東西,他就把桂花留在客廳。

如果真是游望回家了,他就跟游望說生日快樂,然後說自己沒他的聯系方式,又正好路過。

電梯直上樓層的過程,舒從月格外緊張。

他還沒有獨自拜訪過同學的家裏,更沒有這麽大膽的上門,去祝一個並不太熟的同學,生日快樂。

怪怪的。

真的是怪怪的。

可他人都到了這裏,怎麽可以打道回府?

舒從月沒想過離開,他出了電梯,順著走廊標記,一家一家去找游望的門牌。

門沒鎖。

他敲了敲門,“游望?”

沒有回應,他卻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,比爸爸帶他去打獵,拖回了一車獵物,就地宰殺出鮮血的腥臭還要濃烈。

舒從月臉色發白,快步推門進去,看到了倒在一地血泊中背著熟悉書包的身影。

“救我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
他在喜歡的人十八歲生日前的晚上,獨自抱起對方的身體,感覺體溫在懷裏一點一點的消失,他的心也一點一點的沈了下去。

2024年9月17日

游望一直昏迷不醒,醫院給出的診斷除了等待自我覆蘇,沒有別的辦法。

最好的結果,就是植物人了。

大腦活躍,存在意識,會動、會回應,但就是醒不過來。

我知道舅舅接洽的人體冷凍機構,可以將大腦低溫保存,等待醫療科學更成熟的時候,喚醒大腦的意識,實現所謂的“覆活”。

我很猶豫。

人這種生物,只剩下大腦,只剩下記憶,又算是什麽東西?

如果脫離了身體,意識活過來的還是游望嗎?

2025年6月9日

我說要學醫,家裏一半支持,一半反對。

舅舅能幫我聯系到人體冷凍機構,自然是支持我的。

他說,以後等他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,也想要取出大腦冷凍,等技術成熟的時候,體驗未來的永生。

未來。

未來是多少年?

十年?二十年?三十年?

也許我等不了那麽久,也許我中途就放棄了。

2027年9月15日

專業課和發表研究論文並不難。

難的是進入游望所在的研究院。

游望的監護人是我的舅舅,每年續交的費用都由舅舅支出,研究院很容易查出我和游望的關系。

負責人說,每年都有好幾十個會員的關系者,想要進入研究院。

目的很簡單,他們希望親自做研究覆活自己的父母、愛人、兒女,但又無法完全摒棄人的情緒和感情。研究院無法評估他們懷有的目的是善是惡,最好的辦法就是拒絕一切關系者。

這不是錢能打動的地方,感情會成為一切的阻力。

我得站得更高才行。

2030年9月12日

游望……游望……游望……

2033年9月8日

游望,再見。

2035年9月16日

那還算是人嗎?

沒有任何理智,發出野獸一樣嘶啞尖叫,在病床上掙紮了27小時53分鐘,落下一身輻射、病毒的死肉,還算是人嗎?

我還算是人嗎?

2036年12月30日

研究院決定終止“人體覆蘇”計劃,開始清退“人體冷凍”項目無法一次性支付二十年研究費用的會員。

他們對外的理由,是人體覆蘇進行到關鍵時期,需要數倍高於冷凍的費用才能開展。

但我清楚,他們準備把所有的大腦、所有的記憶、所有的檔案全部銷毀。

因為,這是不可能完成的偽科學,更是違反倫理的災難。

2039年10月2日

實驗有了進展。

並不樂觀,但是比五年前的結果好了不少,取得了部分有用數據。

現在的我,可以冷靜的看他去死,而不是想盡辦法讓他的身體充滿輻射和病毒,崩潰痛苦得無法面對他的死亡。

忽然,我想起了曾經研究院負責人對我的話:

“這樣的研究,只有沒感情的人才能做下去。”

他早就死了。

我也是。

2040年9月20日

我給游望立了碑。

2041年9月10日

三塊墓碑,我都刻上了當年中秋節的公歷。

他總是在中秋節出現生命跡象,好像又重新誕生了一般,卻永遠熬不到下一個滿月。

2042年9月28日

他好像真的醒了過來,會對實驗室這種地方感到恐懼。

他並不是想傷害我,他只是害怕。

害怕使人變成殘酷的野獸,大腦充滿了殺戮的激素。

我想為他建一間病房。

至少在他恢覆記憶的時候,感受到的不是瀕死的恐懼,而是劫後餘生的安全。

2043年2月10日

其實我已經習慣了。

其實只是我一個人的幻覺。

其實挖開院子裏的墳墓,裏面應該什麽都沒有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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